第 4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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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2 章
本能緊張地等了片刻, 宋朝歡沒有將指節從他掌心裏抽走，沒有推脫抗拒，晏峋慢慢地讓自己放松下來。
一點晦澀不明的希冀, 似乎也在倆人相貼的指間升溫。
他慢吞吞地低下頭, 將額貼在她掌心裏。
曾經的他不止一次想過, 如果一同長大的，是他們兩個，她會聰明地躲開大人, 來給他送吃的。也會笑著告訴他，她嘗過，覺得哪樣都好吃。
或許這樣的事，許多人都能做。
可只有宋朝歡，並不會同情他。
因為她只是希望他, 要好好吃飯……
宋朝歡安靜地坐在他床邊，有些怔然地, 伸出那只未被他握住的手，隔著薄被，很輕地, 拍了他兩下，低道：“睡吧。”
大約是真累極了, 晏峋沒有再出聲。
宋朝歡盯著他手背上軟管裏, 透明液體將殷紅鮮血沖淡、覆蓋。
她明白, 即便晏峋說得模棱兩可，卻是對他來說, 已經極不容易的事情。
曾經那樣矜驕倨傲的一個人, 怎麽會容許自己，在別人面前掀開傷口, 暴露弱點。
眼睫輕擡，宋朝歡微偏開視線。
男人墨黑濃發下的側臉，漂亮、精致，又有病態的脆弱。眉宇骨相間，卻是冷硬的倔強。
宋朝歡也不知道盯著他看了多久。
時光在這樣茫白白的浮塵間，好像停滯了一般。
有些東西，她不是感受不到。
——“我想欠你的。”
那話語間的溫涼柔軟，貼上她指尖的那一刻，心臟有本能的滯澀。
眼前的晏峋從前的晏峋，還有那個她未曾見過的，幼時的晏峋，仿佛重疊在某一時空。
小心翼翼，同她笑了笑。
還是會酸澀。還是會，為他難過。
可依舊明白，當下的自己，無能為力。
長睫低垂，宋朝歡落開視線。
因為她給不了，他想要的回應。
晏峋朦朧醒來時，手背上針管已經被拔掉，手心裏也空落落的。
他猛然一驚，睜眼卻看見，宋朝歡還坐在他床邊。
隱秘的喜悅，瞬間在胸腔裏充盈開。
可整個人還沒來得及松懈下來，宋朝歡便站了起來。
晏峋撐著床坐起來，想開口說些什麽，卻是宋朝歡先說了話。
“晏峋，要照顧好自己。”她唇角勾著淺淡笑意，話音溫潤，“不要拿身體不當回事。好好吃飯，少抽些煙，少喝些酒。”
小姑娘溫溫吞吞，絮絮叨叨的模樣，讓晏峋心頭一熱。
其實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話，可他從前，就總愛聽話不多的她，慢吞吞地同他重覆這些。
於是忽略了她話音裏的那點淡漠，下意識難掩熱切地低問：“朝朝，你還是有一點點……喜歡我的，對嗎？”
宋朝歡一頓，笑意落下去，淡道：“晏峋，這不是我還喜歡你。”
晏峋僵住。
“這就好比……”宋朝歡微瞇眼，迎面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日光，重新看向他，平和道，“夏天烈日灼燒過的夜晚，總還有些餘溫。但，太陽已經落山了。”
“那還會升起。”他下顎繃緊，掙紮反駁道。
“不會了。”宋朝歡笑了笑，輕聲告訴他，“因為這個故事，已經結束了啊。”
晏峋楞楞地看著她。
看她沖他點了點頭，說自己要出去曬曬太陽。然後轉身出去，輕輕替他關上房門。
晏峋木然地坐在病床上。
安靜的病房裏，好像還帶著點她說話時，溫柔的不自知的尾音。
那麽柔軟。
卻是要告訴他：一本乏味的故事書，耐著性子讀完，束之高閣便是最好的結局。
沒有任何續寫的必要。
原來希冀和無望，也不過一線之隔。
-
宋朝歡又在醫院住了幾日，燒全退了不反覆才回小院。晏峋後來，倒是沒有再來過那家醫院。
茍樂心連上了好些天，宋朝歡便讓她這兩天連著周末一道，回去好好休息一下。
天氣漸涼，來店裏預定漳絨緞子旗袍的顧客也多了起來。
宋朝歡開始考慮，要不要再多招一個人。後期她總要出門訂料子看繡品，要是又像今天這樣，茍樂心一個人總是有些忙不過來。那樣，她也好有多些時間做衣服，開新樣。
“宋小姐，你看我腰這裏要不要再做小一點啊？但是做小了我又怕不舒服。”
“張太太，您看像這件這樣的，我幫您開襟做成單曲線襟的如何？緄邊用寬些的蕾絲，這樣視覺上腰線更窄，但舒適度還是保留的。”這位是趙藹玲先前介紹過來的太太，今天自己過來找她。宋朝歡耐心溫和同她講道。
張太太拎起宋朝歡拿給她看的衣服，站到穿衣鏡前比劃了下，滿意道：“好像是看上去瘦了不少，那就聽你的。”
就是話剛說完，又好像在鏡子裏看見了什麽，一下子轉過頭。
宋朝歡以為又有客人來了，下意識也朝門口看去。
結果，居然又是晏峋。
他今天穿著休閑，黑色長褲，單穿了件煙灰色的開司米圓領針織衫。斯文溫潤的模樣，又有些少年氣。
宋朝歡楞了下，未動聲色。
她也不清楚，這位張太太，認不認識晏峋。
“宋小姐，朋友啊？”張太太笑得暧昧，又驚艷道，“跟明星似的。”又覺得有些眼熟，“是不是就是哪個明星啊？”
唇微張，宋朝歡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，卻見晏峋走了進來，沖倆人點頭笑了笑，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。
又問她：“吃飯了嗎？”
她看著晏峋，有些疑惑，倒是張太太替她回答了：“宋小姐還沒吃飯呢，我下午就來了。”
晏峋微勾唇，指指去天井的小門：“那你先忙。”示意她自己先進去。
宋朝歡頓住，不知道他要做什麽。可還有客人在，又不好問他。
只能任由他走了進去，虛掩上門。
這下，更是坐實了張太太的猜測。
“宋小姐，可以的，長得配得上你。”張太太挺喜歡宋朝歡的，小姑娘審美好，人溫柔又有耐心，不像那些奢侈品店的櫃姐，眼睛長在頭頂上，又想賺她錢，又看不起她暴發戶的樣子，總要在身材長相上壓壓她，真是花錢買氣受。於是好心道，“不過有沒有錢啊？長得好看也要有錢才行。小姑娘不好只看臉的。”
宋朝歡微頓，笑起來，同她道謝。
“就是，”宋朝歡想想，還是說，“朋友而已。”
送走了張太太，宋朝歡把外出吃飯的小木牌掛在了門口。
她不太清楚晏峋今天來又是做什麽。
她沒有覺得厭煩，或是惱火。她只是覺得……晏峋都有些不像他了。
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。因為喜歡著，一次次地被忽視，被拒絕，還是會自欺欺人地，給自己希望。
她並不想看見任何人這樣。
只是當她推開小門踏進天井時，看見剛將闊口瓷碗放上天井小竹木桌，聽見她進來便擡眼看過來的晏峋，沖她翹了翹唇角，下巴微偏，指了指旁邊座位：“先來吃飯，不早了。”
見她不動，晏峋解釋道：“聽見你快結束了才下的。過來吧，待會兒不好吃了。”又補充，“別浪費。”
宋朝歡一楞。
“別浪費”三個字從晏峋嘴裏說出來，不知道是讓她覺得新奇，還是怪異。
但又精準地拿捏了她，讓她走了過去。
很簡單的清湯面，臥了煎蛋。
卻是從湯色到煎蛋的色澤，似乎……的確是比她做的，要好看些的樣子。
宋朝歡看了一眼還站著的晏峋。
像是誤會了她的意思，晏峋無聲彎了彎唇：“你先吃。”然後又去了廚房。
唇微張，宋朝歡沒再說什麽。的確是有些餓了。
況且她碗裏的面條，不爛不幹，適口正好的樣子，她也不想等它糊了再吃。
晏峋再出來的時候，倆人安安靜靜，默默地在這一小方天井裏把面吃光。
天際還有些殘陽，濃深的橙黃。
不用開燈，也看得清對面人的表情。
晏峋知道，就算他不說，宋朝歡也會問他今天又來做什麽。
於是看她放下碗筷時，便先開了口：“朝朝，這幾天我想過了。我承認……你已經放下了。”他其實說得有些艱難，卻還是強迫自己說了下去，“但你能不能，給我一點走出來的時間。”
宋朝歡唇微動，有些意外。
“就像你說的，就當是朋友，”怕她連這都要拒絕，晏峋幹咽了一口，繼續道，“就當是彌補，你再，給我些時間。”
宋朝歡看著他，看著他低垂下去的，黃昏下漂亮又落寞的眉眼。
踐踏人驕傲和自尊的事，她做不來，也不喜歡做。
如果真能這樣，好聚好散，再好不過。
過了很久，指尖輕蜷了下，宋朝歡垂開視線，低道：“好。”
晏峋擡睫看向她，垂在身側的指節用力攥了攥。
聽見她答應時，他整個人陷進不知道是終於松了口氣，還是不落邊際的倉皇裏。
他居然只能，用這樣的方式才能接近她了。
可他不能在她生命裏消失，他要想盡辦法，擠進她的生活裏。
讓她看到自己的改變，讓她有時間慢慢接受自己。
他知道，不該再對宋朝歡耍心機。可他沒有退路了。無論如何，先將她拉回自己身邊。別的，他都可以學，可以改。
於是他站起來，開始收拾碗筷。
宋朝歡卻跟進了廚房，淡笑道：“你已經做飯了，洗碗我來吧。”
況且，即便晏峋如今，熟練得像個老手。她也不至於會相信，他在家做完東西，還會去收拾廚房和洗碗。
晏峋本想說不用，可一是的確沒做過，怕做壞了被她發現端倪。
二是……他站在水池邊，看著她將碗筷從他手中接過，擰了水龍頭，沾濕了洗碗布，打上洗潔精，微低頭，無聲地擦洗起鍋碗來，好像，他們之間，就是對平常普通的夫妻。
這樣的認知，讓他莫名地想靜下心來，沈溺進去。
廚房裏，暖黃的燈光已經比天井明亮。
小姑娘側頰一縷碎發，不知輕重地掃上她鼻尖。讓她兩回微偏頭，皺了皺眼。應該是有些惱人的癢。
水流聲細細涓涓，像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漫過他心尖，他下意識伸手，想像從前一樣，替她把那縷碎發勾到耳後。
卻在即將碰觸到時，聽見宋朝歡擱在小天井竹木桌上的手機，震了起來。
這短暫的只屬於他們兩個的靜謐，好像一下子就被打破了。
晏峋無端地有些氣悶。
宋朝歡沒註意身側人的動作，偏頭朝外面看了一眼，說：“晏峋你幫我拿一下吧。”
手頓住，又收回來，晏峋應了聲“好”，走出廚房。
晏峋再回來時，有點久，臉色也有些克制但微妙的變化。
宋朝歡不明所以，微低側頭看了眼他垂著的手。宋昭。
看了眼晏峋，沒猶豫，幹脆沖掉手上的泡沫，快速擦幹，伸手拿過電話。
又下意識走出廚房，去外面接了。
晏峋頓在原地，沒有跟出去。
卻清楚地聽見她即便小聲，也很清晰的談話。
“吃過啦。剛吃完。”
“嗯……不是自己做的。”
對面應該是叫她少吃外面的東西，於是她又笑說：“知道了，我很少點外賣的。”卻不解釋是他做的。
這種刻意背著他，又想否定他存在的感覺，讓他驀地被郁憤與忌妒裹挾住。
即便他知道，宋朝歡對宋昭，僅有青梅竹馬相伴長大的親情。
可他依舊嫉妒，依舊被無邊的忌羨擠壓得想要發瘋。
但他卻不能表現出來。不能以“朋友”的身份，在“已經放下”的宋朝歡面前，表現出再讓她抗拒的樣子。
於是他攥緊拳，沈默地壓抑著情緒。
卻在看見她掛了電話，唇角仍帶著未收的弧度，重新走進廚房時，仿佛被那笑意，迅猛又深刻地，深深刺了下。
心尖有被什麽東西燙剝開似的痛意。
他突然想問問自己：
那……宋朝歡呢。
在他若即若離毫無表示，在他高高在上什麽都不作解釋，任由她胡思亂想患得患失的那些年裏。
宋朝歡，又是什麽感覺。
“你怎麽……”剛走進來的宋朝歡微楞了下。
不明白怎麽片刻，晏峋又成了這樣的表情。她想問問他怎麽了，卻聽他突然說——
“朝朝，對不起。”
宋朝歡有些反應不過來。
晏峋卻看著她，神色極鄭重，聲線卻帶上幾分克制的低黯沙啞，同她說：“對不起。我怎麽可以……那樣對你。”
曾經的晏峋，始終不敢相信宋朝歡全心全意地愛著他。
一次又一次地用再幼稚不過，再傷人不過的方式，想試探證明堅定的愛意。
卻從沒想過，或是不願深想……
可她不過，也還是個需要人愛的小姑娘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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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能緊張地等了片刻, 宋朝歡沒有將指節從他掌心裏抽走，沒有推脫抗拒，晏峋慢慢地讓自己放松下來。
一點晦澀不明的希冀, 似乎也在倆人相貼的指間升溫。
他慢吞吞地低下頭, 將額貼在她掌心裏。
曾經的他不止一次想過, 如果一同長大的，是他們兩個，她會聰明地躲開大人, 來給他送吃的。也會笑著告訴他，她嘗過，覺得哪樣都好吃。
或許這樣的事，許多人都能做。
可只有宋朝歡，並不會同情他。
因為她只是希望他, 要好好吃飯……
宋朝歡安靜地坐在他床邊，有些怔然地, 伸出那只未被他握住的手，隔著薄被，很輕地, 拍了他兩下，低道：“睡吧。”
大約是真累極了, 晏峋沒有再出聲。
宋朝歡盯著他手背上軟管裏, 透明液體將殷紅鮮血沖淡、覆蓋。
她明白, 即便晏峋說得模棱兩可，卻是對他來說, 已經極不容易的事情。
曾經那樣矜驕倨傲的一個人, 怎麽會容許自己，在別人面前掀開傷口, 暴露弱點。
眼睫輕擡，宋朝歡微偏開視線。
男人墨黑濃發下的側臉，漂亮、精致，又有病態的脆弱。眉宇骨相間，卻是冷硬的倔強。
宋朝歡也不知道盯著他看了多久。
時光在這樣茫白白的浮塵間，好像停滯了一般。
有些東西，她不是感受不到。
——“我想欠你的。”
那話語間的溫涼柔軟，貼上她指尖的那一刻，心臟有本能的滯澀。
眼前的晏峋從前的晏峋，還有那個她未曾見過的，幼時的晏峋，仿佛重疊在某一時空。
小心翼翼，同她笑了笑。
還是會酸澀。還是會，為他難過。
可依舊明白，當下的自己，無能為力。
長睫低垂，宋朝歡落開視線。
因為她給不了，他想要的回應。
晏峋朦朧醒來時，手背上針管已經被拔掉，手心裏也空落落的。
他猛然一驚，睜眼卻看見，宋朝歡還坐在他床邊。
隱秘的喜悅，瞬間在胸腔裏充盈開。
可整個人還沒來得及松懈下來，宋朝歡便站了起來。
晏峋撐著床坐起來，想開口說些什麽，卻是宋朝歡先說了話。
“晏峋，要照顧好自己。”她唇角勾著淺淡笑意，話音溫潤，“不要拿身體不當回事。好好吃飯，少抽些煙，少喝些酒。”
小姑娘溫溫吞吞，絮絮叨叨的模樣，讓晏峋心頭一熱。
其實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話，可他從前，就總愛聽話不多的她，慢吞吞地同他重覆這些。
於是忽略了她話音裏的那點淡漠，下意識難掩熱切地低問：“朝朝，你還是有一點點……喜歡我的，對嗎？”
宋朝歡一頓，笑意落下去，淡道：“晏峋，這不是我還喜歡你。”
晏峋僵住。
“這就好比……”宋朝歡微瞇眼，迎面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日光，重新看向他，平和道，“夏天烈日灼燒過的夜晚，總還有些餘溫。但，太陽已經落山了。”
“那還會升起。”他下顎繃緊，掙紮反駁道。
“不會了。”宋朝歡笑了笑，輕聲告訴他，“因為這個故事，已經結束了啊。”
晏峋楞楞地看著她。
看她沖他點了點頭，說自己要出去曬曬太陽。然後轉身出去，輕輕替他關上房門。
晏峋木然地坐在病床上。
安靜的病房裏，好像還帶著點她說話時，溫柔的不自知的尾音。
那麽柔軟。
卻是要告訴他：一本乏味的故事書，耐著性子讀完，束之高閣便是最好的結局。
沒有任何續寫的必要。
原來希冀和無望，也不過一線之隔。
-
宋朝歡又在醫院住了幾日，燒全退了不反覆才回小院。晏峋後來，倒是沒有再來過那家醫院。
茍樂心連上了好些天，宋朝歡便讓她這兩天連著周末一道，回去好好休息一下。
天氣漸涼，來店裏預定漳絨緞子旗袍的顧客也多了起來。
宋朝歡開始考慮，要不要再多招一個人。後期她總要出門訂料子看繡品，要是又像今天這樣，茍樂心一個人總是有些忙不過來。那樣，她也好有多些時間做衣服，開新樣。
“宋小姐，你看我腰這裏要不要再做小一點啊？但是做小了我又怕不舒服。”
“張太太，您看像這件這樣的，我幫您開襟做成單曲線襟的如何？緄邊用寬些的蕾絲，這樣視覺上腰線更窄，但舒適度還是保留的。”這位是趙藹玲先前介紹過來的太太，今天自己過來找她。宋朝歡耐心溫和同她講道。
張太太拎起宋朝歡拿給她看的衣服，站到穿衣鏡前比劃了下，滿意道：“好像是看上去瘦了不少，那就聽你的。”
就是話剛說完，又好像在鏡子裏看見了什麽，一下子轉過頭。
宋朝歡以為又有客人來了，下意識也朝門口看去。
結果，居然又是晏峋。
他今天穿著休閑，黑色長褲，單穿了件煙灰色的開司米圓領針織衫。斯文溫潤的模樣，又有些少年氣。
宋朝歡楞了下，未動聲色。
她也不清楚，這位張太太，認不認識晏峋。
“宋小姐，朋友啊？”張太太笑得暧昧，又驚艷道，“跟明星似的。”又覺得有些眼熟，“是不是就是哪個明星啊？”
唇微張，宋朝歡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，卻見晏峋走了進來，沖倆人點頭笑了笑，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。
又問她：“吃飯了嗎？”
她看著晏峋，有些疑惑，倒是張太太替她回答了：“宋小姐還沒吃飯呢，我下午就來了。”
晏峋微勾唇，指指去天井的小門：“那你先忙。”示意她自己先進去。
宋朝歡頓住，不知道他要做什麽。可還有客人在，又不好問他。
只能任由他走了進去，虛掩上門。
這下，更是坐實了張太太的猜測。
“宋小姐，可以的，長得配得上你。”張太太挺喜歡宋朝歡的，小姑娘審美好，人溫柔又有耐心，不像那些奢侈品店的櫃姐，眼睛長在頭頂上，又想賺她錢，又看不起她暴發戶的樣子，總要在身材長相上壓壓她，真是花錢買氣受。於是好心道，“不過有沒有錢啊？長得好看也要有錢才行。小姑娘不好只看臉的。”
宋朝歡微頓，笑起來，同她道謝。
“就是，”宋朝歡想想，還是說，“朋友而已。”
送走了張太太，宋朝歡把外出吃飯的小木牌掛在了門口。
她不太清楚晏峋今天來又是做什麽。
她沒有覺得厭煩，或是惱火。她只是覺得……晏峋都有些不像他了。
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。因為喜歡著，一次次地被忽視，被拒絕，還是會自欺欺人地，給自己希望。
她並不想看見任何人這樣。
只是當她推開小門踏進天井時，看見剛將闊口瓷碗放上天井小竹木桌，聽見她進來便擡眼看過來的晏峋，沖她翹了翹唇角，下巴微偏，指了指旁邊座位：“先來吃飯，不早了。”
見她不動，晏峋解釋道：“聽見你快結束了才下的。過來吧，待會兒不好吃了。”又補充，“別浪費。”
宋朝歡一楞。
“別浪費”三個字從晏峋嘴裏說出來，不知道是讓她覺得新奇，還是怪異。
但又精準地拿捏了她，讓她走了過去。
很簡單的清湯面，臥了煎蛋。
卻是從湯色到煎蛋的色澤，似乎……的確是比她做的，要好看些的樣子。
宋朝歡看了一眼還站著的晏峋。
像是誤會了她的意思，晏峋無聲彎了彎唇：“你先吃。”然後又去了廚房。
唇微張，宋朝歡沒再說什麽。的確是有些餓了。
況且她碗裏的面條，不爛不幹，適口正好的樣子，她也不想等它糊了再吃。
晏峋再出來的時候，倆人安安靜靜，默默地在這一小方天井裏把面吃光。
天際還有些殘陽，濃深的橙黃。
不用開燈，也看得清對面人的表情。
晏峋知道，就算他不說，宋朝歡也會問他今天又來做什麽。
於是看她放下碗筷時，便先開了口：“朝朝，這幾天我想過了。我承認……你已經放下了。”他其實說得有些艱難，卻還是強迫自己說了下去，“但你能不能，給我一點走出來的時間。”
宋朝歡唇微動，有些意外。
“就像你說的，就當是朋友，”怕她連這都要拒絕，晏峋幹咽了一口，繼續道，“就當是彌補，你再，給我些時間。”
宋朝歡看著他，看著他低垂下去的，黃昏下漂亮又落寞的眉眼。
踐踏人驕傲和自尊的事，她做不來，也不喜歡做。
如果真能這樣，好聚好散，再好不過。
過了很久，指尖輕蜷了下，宋朝歡垂開視線，低道：“好。”
晏峋擡睫看向她，垂在身側的指節用力攥了攥。
聽見她答應時，他整個人陷進不知道是終於松了口氣，還是不落邊際的倉皇裏。
他居然只能，用這樣的方式才能接近她了。
可他不能在她生命裏消失，他要想盡辦法，擠進她的生活裏。
讓她看到自己的改變，讓她有時間慢慢接受自己。
他知道，不該再對宋朝歡耍心機。可他沒有退路了。無論如何，先將她拉回自己身邊。別的，他都可以學，可以改。
於是他站起來，開始收拾碗筷。
宋朝歡卻跟進了廚房，淡笑道：“你已經做飯了，洗碗我來吧。”
況且，即便晏峋如今，熟練得像個老手。她也不至於會相信，他在家做完東西，還會去收拾廚房和洗碗。
晏峋本想說不用，可一是的確沒做過，怕做壞了被她發現端倪。
二是……他站在水池邊，看著她將碗筷從他手中接過，擰了水龍頭，沾濕了洗碗布，打上洗潔精，微低頭，無聲地擦洗起鍋碗來，好像，他們之間，就是對平常普通的夫妻。
這樣的認知，讓他莫名地想靜下心來，沈溺進去。
廚房裏，暖黃的燈光已經比天井明亮。
小姑娘側頰一縷碎發，不知輕重地掃上她鼻尖。讓她兩回微偏頭，皺了皺眼。應該是有些惱人的癢。
水流聲細細涓涓，像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漫過他心尖，他下意識伸手，想像從前一樣，替她把那縷碎發勾到耳後。
卻在即將碰觸到時，聽見宋朝歡擱在小天井竹木桌上的手機，震了起來。
這短暫的只屬於他們兩個的靜謐，好像一下子就被打破了。
晏峋無端地有些氣悶。
宋朝歡沒註意身側人的動作，偏頭朝外面看了一眼，說：“晏峋你幫我拿一下吧。”
手頓住，又收回來，晏峋應了聲“好”，走出廚房。
晏峋再回來時，有點久，臉色也有些克制但微妙的變化。
宋朝歡不明所以，微低側頭看了眼他垂著的手。宋昭。
看了眼晏峋，沒猶豫，幹脆沖掉手上的泡沫，快速擦幹，伸手拿過電話。
又下意識走出廚房，去外面接了。
晏峋頓在原地，沒有跟出去。
卻清楚地聽見她即便小聲，也很清晰的談話。
“吃過啦。剛吃完。”
“嗯……不是自己做的。”
對面應該是叫她少吃外面的東西，於是她又笑說：“知道了，我很少點外賣的。”卻不解釋是他做的。
這種刻意背著他，又想否定他存在的感覺，讓他驀地被郁憤與忌妒裹挾住。
即便他知道，宋朝歡對宋昭，僅有青梅竹馬相伴長大的親情。
可他依舊嫉妒，依舊被無邊的忌羨擠壓得想要發瘋。
但他卻不能表現出來。不能以“朋友”的身份，在“已經放下”的宋朝歡面前，表現出再讓她抗拒的樣子。
於是他攥緊拳，沈默地壓抑著情緒。
卻在看見她掛了電話，唇角仍帶著未收的弧度，重新走進廚房時，仿佛被那笑意，迅猛又深刻地，深深刺了下。
心尖有被什麽東西燙剝開似的痛意。
他突然想問問自己：
那……宋朝歡呢。
在他若即若離毫無表示，在他高高在上什麽都不作解釋，任由她胡思亂想患得患失的那些年裏。
宋朝歡，又是什麽感覺。
“你怎麽……”剛走進來的宋朝歡微楞了下。
不明白怎麽片刻，晏峋又成了這樣的表情。她想問問他怎麽了，卻聽他突然說——
“朝朝，對不起。”
宋朝歡有些反應不過來。
晏峋卻看著她，神色極鄭重，聲線卻帶上幾分克制的低黯沙啞，同她說：“對不起。我怎麽可以……那樣對你。”
曾經的晏峋，始終不敢相信宋朝歡全心全意地愛著他。
一次又一次地用再幼稚不過，再傷人不過的方式，想試探證明堅定的愛意。
卻從沒想過，或是不願深想……
可她不過，也還是個需要人愛的小姑娘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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